程岚压低嗓子，几乎哽咽，“好吗？楚潇。”

楚潇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我不叫楚潇。”

她突然开了口，“我叫楚婷婷，楚潇是我自己起的，我想换个名字，换个活法。”

程岚不想听，他讨厌楚潇这副回顾一生的口吻，简直就像是回光返照。换做是任何时候，他都愿意听楚潇倾诉，但偏偏不能是现在，他不能听。

可楚潇自顾自地说道：“我妈长得很漂亮，她说我随了她，将来也一定会很漂亮，可是漂亮有什么用？她那么漂亮，男人的拳头就打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

楚潇睁着眼，泪水无声地从眼眶滑落，“我帮不了她，我什么都做不了。她说要带我一起走，可是又没有，要是带上我，她就走不掉……她就逃不掉了。”

程岚哀求她，“楚潇，你刚醒，先休息会儿好吗？”

“……好。”楚潇点了点头，看向程岚，笑道：“让你担心了，抱歉，已经没事了。”

程岚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什么时候想说都可以，只要不是现在，你太虚弱了，医生说你失血过多，现在必须好好修养……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我们都在。”

“池导也来了吗？”

楚潇哑声道：“我也想和他说说话。”

程岚张了张嘴，“……好，我去叫他，你等我。”

他起身离开病房，没想到池远霁就在门外。见程岚出来，他抬起头，轻声道：“怎么了？”

程岚说，“楚潇想见你。”

池远霁推门进屋，没一会儿却又打开门，程岚还没出声询问，便听他说道：“她想你一起进来。”

程岚跟着他回到病房，池远霁来到床边，程岚则倚在墙边，给两人留出交谈的空间。

楚潇轻声道：“一直没有跟您说过谢谢。”

池远霁的语气毫无起伏，“留着之后再说。”

楚潇想笑，似乎扯不动嘴角，艰难地说道：“您怎么和……程岚说一样的话呢？”

池远霁没有回答，他顿了顿，才道：“叫我名字吧，像叫程岚那样。”

“谢谢……”楚潇的呼吸断断续续，“谢谢你替我解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谢谢你……”

池远霁却打断了她，“你不该谢我，楚潇，你该谢你自己。这些话等到你出院之后，我再认真给你答复。”

他按下床头的呼机，叫来医生，才道：“楚潇，不要放弃，不要现在就放弃了。”

“两位，先请到外面稍等一下，我们要检查了。”

护士和医生进入病房，程岚与池远霁才离开了。程岚站在走廊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墙面，他却没有半点知觉。

池远霁站在他身边，“医生说，她的刀口不平整，差一点儿就划破动脉了。”

程岚已经给不了他任何回答了。

“楚潇有严重的bipor，”池远霁顿了顿，才道：“双相情感障碍，你了解吗？”

程岚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像抑郁症吗，为什么楚潇会这样呢？”

池远霁说道：“每个人的症状都不一样，情绪爆发的时候，他们无法控制自己。楚潇的身上有很多疤痕，那些伤口都是她自残留下的痕迹。”

这让程岚如何能接受呢？印象中的楚潇温柔冷静，她的微笑带有抚平焦躁的魔力，程岚却不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如此狂风骤雨般的内在。

良久，程岚才道：“这些……爱丽丝她知道吗？”

“知道。”池远霁低声道：“化妆师和她提过，但她什么也没说，大概也是不敢相信吧。”

池远霁侧头看他，“程岚，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

程岚露出个极浅的笑容，“我知道，万幸她没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可能真的没法原谅自己。”

没等池远霁说话，程岚便直起身，“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下去走走。”

程岚坐电梯下楼，一个人走到了大楼背面的花园。天刚刚擦亮，零星有几个散步的病人和护工，看着他都觉得新奇。

他绕过了这些人，走到一面满是爬山虎的墙壁前停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他没心情，盯着绿油油的墙壁看了许久。

为什么他没看出来呢？明明楚潇给他打过电话，他心里也隐隐察觉出不对了，可是为什么他什么也没做？

手机还在响，程岚看也没看，接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

程岚说了地址，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等我来接你。”

“宁承。”

“嗯。”

程岚觉得眼睛有些涩，眨了眨眼，“我等你。”

冯宁承挂了电话，程岚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不敢说，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从何而来。看见楚潇虚弱的样子，看见她的第一眼，一阵难言的恐惧突然笼罩了他的全身，他只能狠狠掐着掌心来保持冷静。

程岚在这一刻突然想起，如果楚潇的气质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她为了掩饰所做的伪装；如果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如仪器般精密的一举一动都是疾病的保护色，李止然也是吗？

他在两人身上感受到的相似的气息，两个毫无交集却莫名重合的人，会是这个原因吗？

二十分钟后，小陈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在车库里等了。程岚没有再回病房，等他上了车，小陈才解释道：“程老师，冯总现在抽不开身，我先送你回公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