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这个我之前倒没想过,”静垣解了她的行囊,将湿了的衣物放在熏笼上烘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罕之事,凌霄派可是连女掌门都出过。”
江灵殊上前与她一道,一面又问:“对了,那你可知道,凌霄君为何遮着眼睛?他……到底能不能看得见啊?”说到后半句时,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静垣愣愣瞧着她,忽地“噗嗤”一笑,片刻才认认真真讲到:“我从前胆子大时,也曾亲口问过他老人家这两个问题,他答的却也并不十分清楚,隻说自己积郁在心,不愿再涉尘事,因此自合双目。但只要想看,便能用心里的眼睛看见。你说,可是太过玄妙?”
“心里的眼睛……”江灵殊复念一遍,摇头笑道,“的确玄妙。”
“哎,不说了不说了,”静垣起身拍了拍手,“我去给你烧些水洗洗,再将吃食送过来。说来你这里也是方便,屋后便是水潭子,纵要打水也不必跑远。你这便跟着我一同,看看怎么做吧,以后可得全靠你自己一个人了。”
江灵殊红着脸点了点头,她确从未做过这样的活计,但几趟来回下来,倒也觉得非难事。
静垣送了饭食来便又离去,屋中只剩下江灵殊一人。她走至屏风后的木桶边,以手试了试水的温度,便脱去衣物散了发踏入其内。冰凉的身子一寸寸浸入滚热的水中,直至完全坐下,整个人便好似活过来一般舒缓放松,甚至合上眼轻轻哼起歌来。
江灵殊心中平静,亦尽力什么也不去想。然水汽氤氲,暖意不断,数月前与灵衍一同在汤泉殿于流影暖泉共浴嬉戏时的场景忽地闯入脑海,便再不能好好坐住了。
她睁了眼睛,反身趴在桶沿上,绯红的脸庞枕着双臂,不知是水太烫抑或别的什么缘故,隻觉心口闷热,不得不又探出一截身子,微微地喘着气。
“衍儿……”江灵殊喃喃念叨着灵衍的名字,水汽升腾,如在周遭笼上一层薄雾,令人看不清前景。
习惯了有人朝夕相伴抚慰依靠,再回到一个人时便会觉得分外孤寂,无论做着什么,总能想到与对方同处的时候。
但那究竟只是一时的习惯,还是心中无法取代不可或缺的存在,却总有人分辨不清。
或许也只有时间才能说出真正的答案。
但至少现在——
江灵殊并不想习惯没有灵衍的日子,亦不愿对方习惯。
回忆似水雾般将她笼入其中,几乎连真实的音容笑貌都要在眼前显现。她终于再也待不下去,落荒而逃似地出了木桶。纤指掠过衣架,将轻薄的睡衫裹至身上,光着脚在地上留下一串水渍,匆匆把自己埋进了床上铺好的被褥中,心犹跳得厉害。
许久,她才披上衣服,默默走到桌边,吃着已凉了一半饭菜,心中冷不防窜出一个念头。
——什么时候,找个晴朗的日子在旁边砌个灶台好了……
阿夏将刚熬好的药端进屋内看灵衍仰头一口气喝下,自己喉头都似乎在隐隐发苦,拿过一盘蜜饯递到她眼前,对方却摇了摇头。
——她想记住这样的苦。
阿夏隻觉惊讶,灵衍素日是最不讨厌这些甜食的,装蜜饯的匣子空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吃了药却也不含上一颗去去苦味,竟好似因生了这场病而转了性子。
“您这本刀谱,都一整天了也没翻到下一页,若是心情实在不好,可要做点别的什么事?若是想看话本子,我便去少宫主那里取来。”阿夏进出数次,早已看出对方并无看书的心,一直犹豫该不该多管闲事,想到江灵殊的嘱托,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灵衍仍是摇摇头,她喜爱的本就不是话本子,而是与江灵殊相依同看的时刻。现在一个人,纵是有百八十本也无甚趣味。
却突然想到些什么,有几分突兀地问道:“阿夏,我记着宫中的迎春花已开了。”
阿夏一头雾水,点点头道:“是,开了好些时候了,您可想要折些供在瓶里?”
“不是,”灵衍有些激动地喘着气道,“你折些给我,我自有用处……”话未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我这就去,您千万别着急,好好躺着。”阿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折了大把的花枝回来。又按她的要求取了颜料与笔墨纸砚,一同放在小桌上移至床边。
灵衍将明黄的小花一朵朵从枝子上撷下,用细细的笔尖刷落灰尘,放入白瓷盘里,碾磨出颜色鲜艳的汁水。去了盘中残花后,再以同色颜料与其相混,最后用画笔蘸取,在信纸上绘出朵朵四散分布的黄色小花,一如迎春绽放于纸上。
单这么几道工序便已折腾到了晚上,阿夏一直伫立在侧目不转睛地瞧着,心内感叹对方竟有这样细巧的心思。
灵衍看着眼前画好的数张信纸,深吸一口气,这才真正提笔蘸墨,写起信来。
第一张纸的开头落了一个“灵”字,她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换了一张,仍称师姐。一边写着,一边在心中默念。
“……得闻此事,虽有千般不舍,然知你心中无奈、身不由己,亦不忍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