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含章回手去捞,也只抓了一手自己的头发,其中间或又泛着金色的发丝,再去挑,却分辨不出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骤然都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李孟津想说些什么,只是任他能呼风唤雨,断世间因果,但对于人世情爱,这却是几千年来的头一遭,万般压抑之下,也动了心,可是只守着珍宝,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
男人的声音很沉,仿佛一个字也有山海的重量。
含章则早就放下了抓着头发的手,那赤金的发丝已经混在自己的发里,挑也挑不出来,他见李孟津开口,但他不想听,只是仰着头,喘息着,艰难的问。
“你,你不是说,妖怪没有感情么!”
话音一落,含章的眼泪也终于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委屈又难过,羞耻又伤心。
李孟津顿时气息浮动,颈下那处逆鳞也刺痛,那逆鳞被他挖了又长,长了又挖,长此以往,已经有些血肉模糊。
他强自压下要变作兽目的双瞳,然后缓缓俯身,单膝点地,渐渐的靠近床榻中流泪的小公子。
他抬臂,握住了含章撑在锦被上冰凉的手,含章一抖就要抽手,但被李孟津这样滚热的大手一握,他细嫩的手指反而下意识收紧,留恋的搭了上去。
两人高下的位置变化,反倒是含章要低着头看眼前的龙君大人了。
他从没从这样的俯视的角度来看过李孟津,这个津水之主化作的人类身躯矫健又伟岸,含章总是抬头仰望着他,记忆中忘不掉的是男人坚实胸膛与弧度优美的下颌。
况且,无论是在哪里,这个津水之主,都是端坐高位之上的,谁又敢俯视他呢,人不敢,妖怪更不敢。
含章垂目,就见男人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往前,最终抵在了他赤红王袍微敞的胸口处。
他的大手压着含章的凉手,贴在男人炽热的胸前,两人的手掌之下,是“砰砰”跃动不已的心跳。
李孟津仰头看着怔愣的的小公子,在湿润又寂静的夜晚,他合掌握紧了含章的手,一起感受着自己胸膛之中的仿佛连接天地的脉动。
含章依旧愣着,他第一次感受到,眼前这个妖怪,竟然也如同寻常人一般,胸口炽热的跃动!
“妖原本没有心,所以,自然也没有人的感情。”
李孟津认真的看着含章,又声音沉沉的接着说话。
“如今,如今不同了。”
“你看,每当我想着你,看着你,它就愈跳愈快,有时候痛苦煎熬,有时候又愉悦渴望,凡此种种,我再无法自欺欺人了。”
含章正震惊,大脑一片空白,但他手上摸着龙君越来越快的心跳,却蓦的想起了那个在东海之上,抱着情人枯骨,被翻卷着的业火烧得灰飞烟灭的朝云。
仿佛她也是生了颗什么“人心”,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含章还没等因为男人内敛的情话而喜悦心折,便首先害怕的担心了起来。
“你生了颗人心?这,这该怎么办!”
是因为我么?我一向胡乱作为,是不是害了你了……
含章本想问更多,但李孟津却摇了摇头。
他原本想着让含章隔绝一切妖物神力,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想必拖着琉璃珠不叫它醒来,也能让含章寻寻常常的过完一生。
但如今可见,防是防不住的,他的小公子早就被扯进了滚滚不息的因果之中,摘不干净了,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觊觎。
索性,他自己来守,茫茫天数,本就无始无终,以后无论如何,他也扛到底了!
含章看着眼前男人的双眸化作赤金的龙目,窗外忽而骤雨倾盆,屋内缭绕的云雾更是狂乱的挟卷住两人的身形。
李孟津压抑着半龙的恶相,他握着含章的手,从心口处缓缓向上,最后贴在了自己的唇边。
含章纤细的手指甚至感受到了那唇齿之锋利尖锐的獠牙。
含章看着龙君那双异目欲壑难填的凶狠起来,但他张口发出的声音却沉稳又缠绵。
“千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窗外骤雨不歇,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而后便是清脆的霹雳声。
含章被雷声震的一激灵,忽的从与李孟津的对视中清醒过来,男人的嘴唇几乎要吻到自己的掌心,他像是被这样凶狠的浓情烫到了,急忙收回了手,不知该怎么办。
未见面时总想着这个大妖怪的好,可如今这样咫尺距离,便又想起他的不好来了,他赶自己出万妖宴,又满口决绝的叫自己那样伤心,要是真心相待,为何这样反复无常?
含章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青要山中那样绝情的是他,如今眼前仿佛情深难抑的也是他。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这个人总是携风伴雨而来,自己却从来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可含章自问,自己并不是这样随波逐流、什么都好的人。
小公子抱着被子,半天才说了句话,“你,让我自己静一静。”
李孟津看着自己已经空了的手掌,他攥了拳,兀自紧紧的握了一下,而后慢慢喘气,将恶相都收了起来,又变回那个一身王袍,经天纬地的大妖怪了。
他并没有去逼迫含章如何,而是压制本性,站起了身,稍稍的离远了一些。